十五年秋七月癸酉,惠庄贵妃兄范阳郡开国公举兵反,称燕帝,立都范阳……
——《周史·卷八·本纪第八·思宗》
大周朝乾元帝十七年,皇城,宣政殿。
空旷的大殿上静谧无声,错金银盘螭香炉中徐徐的燃着沉水香,十八扇紫檀木雕漆鎏金浮雕云龙大门敞开着,风呜咽地吹着,从炉顶的些许细缝中飘然而出的烟生生地被风撞了个满堂彩,向四周散去。房檐下密集的斗栱恍若是满天的星子,直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,枋上的和玺彩画仿佛还在昭示着这座大殿的高贵。外头昏沉沉的日光顺着菱花格纹的门窗漏了进来,在朵朵繁花盛开的波斯地毯上慢慢晕开,好似开出了一朵极为精巧的花一般。
萧璟清正襟危坐于髹金雕龙木椅之上,两手搭在扶手上,明黄的龙袍越发衬得他面色苍白,冕冠已不知什么时候卸下了,十二旒白玉串珠的冕旒四下里胡乱垂着。
他闭着眼晴,不知在想着什么,而随侍于身旁的入内内侍省都知桂显安则垂眸立在宝座旁。
璟清忽地睁开眼,看着御阶下面如今与他共患难——右相兼太傅的刘治平,以及他的幼时伴读,如今的左相龙阳子。
他怔怔的望着他们发呆:刘治平,乃是三朝元老,如今的太傅,更是先皇长徽帝临终前钦命的辅政大臣,兢兢业业地辅佐了他数十年;龙阳君,开国功臣鲁国公的玄孙,为他伴读数十载,三人的情谊自是与旁人无可比的,他又怎么忍心让两人随他一起受此苦难呢?!
璟清嘴唇嚅动着,终究是说不出来一句话,叹了口气,只好将目光转向别处,呆呆地望着殿中发呆:这天下,终究要易主了么?
父皇,皇兄,璟清对不起你们啊,对不起萧家的列祖列宗啊!
“报一一”尚且容不得璟清多想,只听得一名侍卫径自闯入殿中抱拳施礼:“陛下,燕兵已经在准备攻打虎牢关了,襄阳候正在备战!”
萧璟清一惊,虎牢关乃是神都的门户,与神都之间几乎全是平原,一马平川,若是虎牢关一破,神都将无险可守。
届时燕兵尽可以直来直往,一个时辰之间便可以兵临城下。
打了三年的仗,叛军一步步从上都燕京逼近,依次破了武胜关,平靖关,叶邑关以及大大小小的城池,大周现如今对于中原已然丧失了控制权,只能同无助的乌龟一般蜷缩着身子,靠着层层天险与关隘守着关中与蜀中。
璟清垂眸叹息,刚想说话,只见一名头发花白的内侍跟一阵风似的,从殿门处一路轻悄悄地小跑进来。
“何事?”璟清揉了揉太阳穴,没来由有些烦躁——他自弘元十二年起,便患了风疾,请了宫里宫外数十位大名鼎鼎的医者,竟都没法子根治,只得缓缓地治疗,却也总不见成效。
每至病发时,便精神恍惚,有时还疼痛难忍,往往连罢四五日的早朝。
身边的桂显安则极有眼力见儿地近前,替为他揉着穴位,使他舒缓些。
“启禀陛下,太皇太后想见您一面……”那名内侍拱着手跪在地上说道。
萧璟清认得他,他是长信宫太皇太后的两省都都知,服侍太皇太后多年的赵俞成。
“唔……朕晓得了,这就去……”萧璟清心里有些疑惑,但还是应了下来,打发走了俞成。
御阶还没下两步,萧璟清似是又想起了什么,忽的又转过身来。
桂显安晓得他的意思,赶忙上前去,屈膝跪倒,双手托着冕旒冠下来,给萧璟清戴上。
“起驾长信宫——”桂显安拖着那内侍独有的极尖极细的公鸭嗓道。
今日的天气极好,远胜过于战争开开始的那日,一泓碧蓝的天,万里无云,阳光斜斜地射下,明晃晃地如同金子一般的澄亮,时不时还有几只漆黑如墨的乌鸦成群结队“扑哧扑哧”着划破